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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初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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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平野碧香的生命中,生活一直平緩安靜如無風無浪的河水向前流淌,好像別的突兀起伏的一切都離她很遙遠一般,卻有兩個巨大的變故,橫亙在她的生命中,如利刃透穿胸膛,死死卡住命脈,殘酷割裂了與過往的所有的牽連。

當年那一睜眼,新生的光線映入稚嫩的瞳眸之中,突如其來的淚流滿面不是因對這世界的恐懼,而是感謝命運的憐憫,讓她又一次擁有了疼愛她的父母,擁有了一個溫暖美好的家庭。漫長的成長生涯中她幾乎忘卻了前世所擁有的一切記憶,她嘗試著讓心融入這個世界,就像她外表看上去的那樣。

可是似乎幸福總是不能長久的,一場車禍,一夕之間奪取了她賴以生存的一切溫暖,將所有的自欺欺人都打回了原形。帶給她生命的她所珍愛的人,將僅剩的稀薄希冀承載在她身上,渴望她能努力活下去,而他們絕望地相擁著葬生於火海,永埋於不見天日的地底。

再次醒過來之後,她花了近乎於漫長的時間才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普通人一樣。一個人療傷,一個人上學,一個人成長,跟熟識的人打招呼、說話、微笑、來往,卻只有自己知道,她像是完全活在這個世界之外的人,只是身在這局內,看這個世界如同看一場戲,微笑,憂傷,幸福,苦澀,來來去去都是一個人,一個人摭拾並且珍藏著自己的心情,一個人死守著自己的心防不肯放任何人走進來。

可她一直都認為自己是真實的,這個世界是真實的。不是動漫,不是虛幻。她如此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,即使只剩下自己一個人。

然後多年之後的今天,卻有另一場意外降臨到了她的生命中。

他長著一雙深藍廣袤如穹宇般寧寂的瞳眸,有紫灰色仿佛荒野上同色歐石楠般美麗的頭發,擡眼望著你的時候,近乎自閉般沈默冷肅,卻精致得像是冰雪鐫刻成一般,凝結著亙古不化的寒霜。

那孩子早熟得可怕。

理智,洞悉,沒有波動的視線看過來,筆直得像是能透徹你的心臟。他對自己的處境很清楚,也很明白自己該怎麽做,雖然板著臉不肯說一句話,但確實鎮定得有自己的想法。或許某些地方還有些符合年齡的稚嫩,可心智確實是比同齡人高出不少。

小小的孩子對男女之防的概念非常強調,平野碧香為他洗澡時,死活不肯脫褲子。他似乎是對旁人的情緒很敏感,一開始許是為綁架的事嚇壞了,有些草木皆兵的驚懼,但確定自己處境的安全,並且試探出平野碧香的善意與耐性之後,在自己允許的範圍內就開始小小地放肆起來——比如說,自己的原則。

平野碧香給他洗頭。那孩子乖乖坐在凳子上不出聲。柔軟的紫灰色發絲繞著手指的感覺非常好,只是沾了些血跡,而且血液已經凝結,要洗去不容易。他的模樣看上去狼狽,但確實沒有受什麽傷,除了手腕處的勒痕與手指、臂間一些細碎的擦傷之外,倒還是完好無損的。而且被水打濕之後,俊俏精致的臉蛋越發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來。

皮膚是象牙色的白,稍微帶著陽光曬過健康的色澤,看上去細皮嫩肉養尊處優,真真是個小貴公子。

把眼圈擦幹凈,她才發現在他眼角綴著的,那點小小的痣。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,這莫名感覺來得是如此不合時宜,她幾乎毫不猶豫便將它按捺下去。

平野碧香給他放了滿池子的熱水,試好溫度之後,把毛巾遞給他,既然不願讓她代勞,那想必是能自己洗的。拉好簾子,走出外間,沒有他能穿的衣物,想了想,拿出身小號的浴袍放在臺面上……雖然還是嫌大……然後關好浴室的門,去準備晚餐。

那孩子出來的時候臉蛋被熱氣蒸得紅撲撲的,就算是沒有表情的臉也顯得更為幼稚可愛。頭發還濕著,胡亂卷著塊毛巾,身上的浴袍為委實大了些,細胳膊細腿藏在裏面,打了好幾個卷還是只能拖著走。

平野碧香估摸了一下,覺得自己肯定抱不動他,只好先幫他把頭發上的水分輕輕擦幹,然後整了整浴袍讓他直接披著,雖說已經進入夏天了,但剛洗完澡總是不能受涼。回頭把他牽到臥房,讓他自個兒呆著玩,轉身繼續回廚房。

日式的傳統餐飲一直很清淡,平野碧香口味也偏淡,前世已褪色得只剩下殘缺不全的黑白畫面,在這裏生活多年,除了骨子裏還有點別扭之外,從裏到外基本都被同化得差不多了,至少這手好廚藝全是日式的風格。

她不知道那孩子的口味,想來也不會離譜到哪裏去,澆汁豆腐,雞蛋壽司,清湯片魚,鮮蔬沙拉,特地炸了天婦羅,調好味噌湯之後洗幹凈手,摘下圍裙,準備去將臥房裏的孩子叫出來吃飯。

剛走到門口,平野碧香便是皺了皺眉,覺得有些不對勁。空氣中傳遞的感覺似乎格外得焦灼驚懼,透著緊張與可怖,心弦一緊,感覺這氛圍竟似又回到不久前木槿叢邊那般。

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,卻發現什麽聲音都沒有,她驚了驚,顧不得思慮未知可能性,驀地推開半掩的門,然後望見那孩子整個兒蜷縮在床頭,面容扭曲成驚恐,就如同先前的面無表情一樣,這份恐懼也仿佛被僵化了般,雙手死死抓著浴袍,不由自主的顫抖清晰可見,甚至連牙齒根都在戰栗,空洞的兩眼布滿赤紅的血絲,那模樣就仿佛困獸在拼命掙紮著想要沖出牢籠,渾身彌漫的被遺棄的孤獨與絕望卻能深深地挫傷到旁人的心神。

“怎麽了,”平野碧香試探性地往前邁了一步,盡量用輕緩柔和的聲音問道,“發生了什麽嗎?”

那個孩子退無可退,用手死死箍住頭,面孔猙獰竟像是在無聲嘶吼一般,理智崩潰,瘋狂而絕望,痛苦又脆弱。

沒有開燈,微弱的天光籠罩著屋子,臥房的窗戶開著,風吹著窗簾輕輕飄舞,筆記本斜躺在櫃子上,屏幕的亮光發散開來,鍵盤上有指示燈在一閃一閃,墻面掛的日歷掉在地上,被翻得亂七八糟,手機也被從包裏翻出來,打開了卻丟在床上,屋內混亂狼藉。

平野碧香環顧了一圈,視線在電腦屏幕被打開的搜索頁面上停頓了片刻,掃過日歷上被撕扯的頁面時又頓了頓,她慢慢走過去,拿起手機,掃了眼屏幕,是在撥號頁面,有一串號碼被按下卻沒有撥打出去,她又看了眼那孩子,猶豫了好一會兒,伸手按下接通鍵,然後按了外音,緩慢而規律的“嘟”聲回響在空蕩蕩的屋子裏。

那是紫灰色的頭發……深藍色的眼睛……五官與臉型的輪廓……貴族的氣質……

有一個模糊的預感忽然之間那般清晰……那般清晰。

平野碧香看到那孩子倏然擡起了頭,兩眼中射出銳利到近乎讓人心悸的眸光,思維陡轉,似乎覺察到了她在做什麽,下一秒猛地撲上來狠狠打開她的手機。

手機被打飛,重重磕在地面上,落地的角度正巧,電池落了出來,屏幕一下子暗了下去。

她這才發現他的手臂竟然在痙攣,可這樣的劇痛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一樣,連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。

平野碧香靜靜地俯視著他右眼角那點淚痣,忽然說道:“今天是2009年6月25日。”

那孩子一震,擡頭盯著她的眼睛,抿緊了雙唇。

“知道‘冰帝’嗎?”

深藍的瞳孔狠狠一縮。

“很好。”她的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覆述著什麽,“5年前中學網球全國大會,我在東京,1/4決賽,見到冰帝‘帝王’跡部景吾的單打戰……那是我所見過最震撼的網球賽。”

那孩子渾身都在顫抖,用手死死地捂住臉,像是要被滅頂的絕望吞沒。

很好,原裝的。

她停頓了片刻,一邊說一邊盯著他的表情像是在確定什麽東西:“那場比賽最叫人印象深刻的……大概是跡部景吾破解掉對手的無我之境,用自己的方式證明自己是真正的帝王,最終在搶七局117:119時失去意識,但他仍然傲立於球場之上,雖敗猶榮。”

那孩子茫然又不安地震了震,似乎窺探到了什麽巨大的不該知曉的秘密而恐慌著。

平野碧香的面情卻是慢慢地緩和了下來,幾乎可以用溫柔來描繪。

還是個孩子。就算有著再高於同齡人的心智,他畢竟還是個孩子。他還不是未來那個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冰帝帝王,也沒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心理素質,他剛剛經歷過一次綁架,或許是在最危難的時候到達此地,陌生的……時空……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或許落到任何一個人身上,都會崩潰,他已經很堅強,很堅強。

平野碧香將手放在他的手上,指尖觸摸到冰涼的皮膚,拿開他的手,輕輕撫摸著他的臉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她問。

他望著她,空洞的眼睛慢慢地有了焦距。

“跡部景吾。”他低低說道,臉上終於有了一般孩子會有的委屈和不安。

“今年幾歲?”她的眉眼異常柔緩。

“……7歲。”他停頓了一會,緩緩答到。

平野碧香眨了眨眼,略微錯估。只憑著外表而言,說他是五六歲都已經撐足了,絕非營養不良,那麽就是……發育晚?看來還要遲幾年才能飛快抽條長枝最終長到她記憶中那個模樣呢。

“那麽,來自過去,或者,平行世界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兩雙眼睛互相對視,她頓了頓,伸出手臂,擁抱他仍舊在微微發抖的身體,感受他從抗拒慢慢接受的態度,微笑地,輕柔地,說道:“上天讓你在最危難的時刻來到這裏,這是場奇跡。你看,命運讓你活下來,讓你遇到我,讓你擁有一段不凡的經歷,它將你帶到這裏,就總會將你帶回去的。不要怕,沒有人會再傷害你。你是男孩子。男孩子總是要學會堅強的。”

他的腦袋縮在她懷中一動不動,有滾燙的眼淚慢慢滲透她的衣裳,落在皮膚上。

“別害怕,你不會有事的。未來的你還是那般美好而驕傲地存在著……你看,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。你不願按下那個號碼,因為你知道,那也無濟於事,只能制造更難解決的麻煩,不是嗎?”平野碧香依舊是微笑著,輕輕吻他的發,“那麽,在你流落這時空的時間裏,願意接受我的收留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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